常言道(富翁醒世传、子母钱)第14页
那时,时运来上了岸,一步高一步,向上行去。进了真城,看看来至正行道路,到了方便门,登堂入室。但见堂中悬着一个扁额,上书“正大光明”四字。左右挂一副对联,上联是“孝弟忠信”,下联是“礼义廉耻”。居中挂一个大“忍”字。
靠壁一只活泼天几,连着一只立桌,两边摆一堂诚椅。抬头忽见李信坐在堂中,时运来道:“李信不离小生左右,今府上又有个李信,难道天下有两个李信么?”
大人道:“李信那有两个,他原是上天降下来,人人不离左右,家家坐在堂中。只为那些人和他不睦,有的不肯顺他,有的务要背他,有的不认识他,有的故意要灭他,竟像天下是没有他的了。你我都是认得他的,又是情愿顺他,不肯背他灭他,自然坐在堂中,不离左右,我家中的李信,就是你随的李信,其实只是一个,不是我有我的李信,你有你的李信.”
时运来恍然大悟。大人遂替他洗了浴,改头换面,敬如上宾,设一檀榻在大款室中安歇,日与大人叙谈,往来朋友也不过是好好先生、谦谦君子。此时时运来才得脱离小人国界,不见小人之面,不受小人之气,身居安宅,出入礼门,高枕无忧,悠游自在。正是:双手劈开生死路,一身跳出是非门。
大人又与时运来志同道合,交浅言深。一日两人在堂中讲论三纲五常,正说到计利害义的关头,忽见传事的人报道:“真城外面来了一起人马,口称要灭李信,捉拿时伯济。大人若把这两人献出,即打收兵锣回去,按兵不动。若道半个不字,便要杀入城中,踏为平地.”
大人道:“他口出大言,你看他气象如何?”
传事的道:“看他不甚官套,毫无体统.”
大人道:“可晓得他何处人马.”
传事的道:“闻得他是没逃城来的人马.”
大人道:“原来是些小人,不要与他计较,由他自退。我们且讲我们的话.”
时运来道:“古人原说圣贤学问,只在义利两途。踏义则为君子,趋利则为小人,由一念之公私,分人品之邪正.”
大人道:“这义利两字,还要看得分明。即行一善,无所为而为善,是义;有所为而为善,是利.”
两人讲论如故。那小人怎知进退,日日在城边吵闹,大人不作小人之过,不和他一般见识终不睬他。大人真有大量,正是:不添心上焰,以作耳边风。
原来钱士命自从杀了贾斯文,豪奴来报,家中有贼,他便急急赶回。进了孟门,眭炎、冯世禀道:“前夜有个窃贼,关在矮斋中,请将军发落.”
这个贼原来就是刁贼,只因从前想他的金银钱,用了绵里针、软尖刀,将钱士命搀入鬼庙,钱士命将他捆起,丢在一边,他便扭断绳索,脱身逃去。他怀恨在胸,一心只要想偷他的金银钱。其夜刁贼手拿拆屋斧头,拆了他的壁脚,在壁洞中,一只脚进,一只脚出,探头探脑,见无动静,将身溜入妒斌房中,东捕西摸,摸至妒斌牀上,右手在枕边一探,竟摸着了一个金银钱,左手在被中一探,竟摸着妒斌。一时得了财色两字,心中大喜,不觉失声大笑。这个叫做贼莫笑,最易破败。恰被眭炎、冯世听得了笑声,拥进房中,一把拿住。捉个贼来连夜敲,关在矮斋中,报与钱士命知道,候他回来发落。那时眭炎、冯世送过钱士命走进矮斋,见了此贼,却认得就是刁展湾,便吩咐眭炎、冯世把软皮条捆了,吊在大树上,周围树叶遮身,教他做个叶里伴,隐而不露。那里晓得牛皮吊颈不是生理,原非活路,等到筋皮力尽,刁钻在用心机,终吊死在大树上。金银钱原不能偷得到手,反送了一条性命。正是:万事不由人算计,一生都是命安排。
钱士命只道刁钻诈死,待放下一看、果然他冰冷彻骨,毫无生气,就叫眭炎、冯世将他也丢在大塘路上。钱士命仍旧领兵要灭李信,捉拿时伯济。打听得他们都在大人国内安身,他便装枪上马,一径到大人国来,在真城外调兵遣将,耀武扬威,打动自吾作鼓,放起连珠三炮。大人原不睬他,怎奈钱士命日在城下吵闹,大人请了好好先生、谦谦君子向那小人劝道:“李信是天下少不得的,不可灭他。时伯济应该救济,如何反要拿他。他那里有什么金银钱?你要想金银钱,须往别处去,向有的人寻讨.”
那钱士命那里肯听,扯起自汛将军旗号,坐了拂怕玉马,手执一枝拂担叉,高声大叫道:“别人敬重你大人,我钱将军偏不怕你什么大人。你窝藏李信,硬救时伯济,你快快把这两人献出,叫他送出金银钱来还我,尚容留你们一方性命,休使我将军动怒.”
肆无忌惮,大言不惭。大人终不睬他。
钱士命时时吵闹,口中无言不出,忽然牵动了一个“娘”字,传入大人耳内,大人便同了时运来、李信相助,从由方便门安步行至真城边来,往下一望,眼中并没有什么人马,明眼正视,毫不在意,看去宛如蚂蚁摆阵一般,隐隐一簇人马,也像有声有色,亦能知觉运动,语言不甚明亮。大人道:“此等小人原是罪不容死,我不惹他,他倒来惹我。我本不与他计较,他既如此生事妄行,我不免为天下除了此害.”
遂轻轻举起脚来,向这人马挞了一下,那些人马尽为莛粉,一些也不见像人的式样。正是:瓦罐不离井上破,将军难免阵前亡。
大人挞死了小人国自汛将军,钱士命虽属可怜不足惜。但天地以好生为德,心中却有些不安,因问于李信,李信道:“这小人国形势低污,地土嚣薄,所生的人本未完全,不在天下人的数内。大人若能把这等小人灭尽,才算一桩畅事.”
大人道:“天下有了小人,就是君子也有些做不得。若要天下尽为君子,必要除尽天下小人才好。我们回去,且慢慢的灭他便了。”
遂一同回转家中,进了方便门,聚在堂中,讲论为人的道理,件件必须请教李信,不肯私心自用。正是:顺理行将去,凭天降福来。
钱士命要想金银钱,来灭李信,捉拿时伯济,性命不顾,向大人国寻事,被大人轻轻挞死,他不知两个金银钱都在家里。
一个子钱压死柳娘娘之后,自己藏好在库中;一个母钱被妻子妒斌偷去,私藏在房内。刁贼曾经摸过,心志昏馈,贪得无厌,直弄到马化挞杀,方才歇手。他也无甚别念,止不过为儿子钱百锡久远计。谁知他儿子钱百锡闻知父亲钱士命已死,心中大快,向库房中取了子钱,在妒斌房中偷了母钱,日日把两个金银钱在手中玩弄,无人拘束。钱百锡做其钱百锡的事,那眭炎、冯世如今是自然服事钱百锡了。正是:长江后浪催前浪,世上新人换旧人。
不知钱百锡后来作为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
第十五回飞钱原作飞钱用恶人自有恶人磨
《西江月》:
这答桑田沧海,那边沧海桑田。兴衰成败屡推迁,恍似驰风掣电。
处世慈和最贵,居心忍耐为先。纸灯塔大耀坤干,往后何由照见。
话说钱百锡前生却是个钻骨蛀虫变化,名为败家精。他嫌天小不够他游荡,到了天尽底头,竟要想拆起天来。有人劝他道:“你拆动了天,天若坍时,如之奈何?”
他说:“有长的在那里撑住.”
真不知天地为何物,所以天罚他现世初世为人,托生在小人国没逃城内,做了钱士命的儿子,同化僧、万笏做伴,日日玩弄两个金银钱。来往的人没甚称呼,只得叫他一声钱大老官。你道是怎样一个大老官:油头油脑,花嘴花脸。头戴戆冠,身穿俗套。缠嘴夹舌,体段宛同墨庸;贼皮塔脸,形像逼真化僧。
着一双岂有此履,骑一匹没笼头马。东荡西驰,世事不分皂白;横冲直撞,路途那识高低。
常骑了无笼头马,向弗着街前世寺内,同化僧在大排场海滩边游玩。他家中的款式,比钱士命在时究竟何如:梦生草堂中扁额不动,狒轴换了一顶獬轴,上联“大姆哈落落”如旧;下联“阿迷俚沮沮”字迹模糊,却有些看不出了。建几改为舍几,硬桌换其百桌,有主椅换了十把仿样称孤椅。天生井也填没了,矮斋也坍颓了。自室中有了漏洞,扁额亦如旧,炕牀拆去,摆下一张糟榻。壁上横被鸾画不改,上下对联换去。上联是“大话小结果”,下联是“东事西出头”。其余房屋渐渐走样,门前大树已倒,钱百锡看去倒觉豪畅,出入没有遮碍。正是:
换来新气象,改去旧规模。
那时,钱士命家中又是一番胜景了。一日,钱百锡骑了没笼头马,手中拿了两个金银钱,要向大排场去,才出门来,但见施利仁笑容满面,迎上前来道:“大老官,何往?”
钱百锡道:“日与化僧在大排场顽耍,不甚畅怀。他说另有一个好去处,今日要同他去走走.”
施利仁道:“小的此刻特来邀大老官去游玩一个所在.”
钱百锡道:“有多少路?”
施利仁道:“不远.”
钱百锡道:“就此同行.”
唤了眭炎、冯世追随。
施利仁牵了马头引路,离独家村而去。路过一脉坞,来了墨用绳,跟着施利仁一同行走,一径到了势道上,只见冲天一座浮屠,施利仁道:“此座浮屠,乃古老上人所造。四面有门,每个门上有两个大字,四个门内有四般景致,我们回来赏玩。如今且先到山上去看看何如.”
行不多几步,墨用绳抢前踏了一个水潭,跌落水中。施利仁立在干岸头上,诚恐踏湿脚,远远走开。钱百锡道:“墨用绳跌了,如何爬起?”
施利仁、眭炎、冯世齐齐应道:“前头人吃跌,后头人防滑。且自由他.”
墨用绳踅滩弗动,带水拖泥,不自觉其形秽,一心总要跟他们走,迤逦行来,早见一座高山,果然好个去处。但见:一团点缀,果是形容不出。无限丘壑,尽属意想不到;奇形怪状,真可惊魂动魄。千绪万端,实堪悦目赏心;诡道钩连,规模并皆丑态,斜径迎合,景致无非恶状。登临者日臻其境,肉麻当有趣;旁观者适逢其会,毛骨也悚然。
这座山名为凑景山,钱百锡不识路径,瞎天盲地,被施利仁;眭炎、冯世引路,但觉眼前畅快,心中爽利。有时在赌场顽耍,有时在醉乡盘桓,不知昼夜,乐而忘返、信步来至欢喜墩上,登高而望,远远望见一个去处,更觉眼花镣乱,心荡神迷,认得有个化僧在那里打坐,钱百锡道:“你们看见化僧么?
这个去处想是仙界,化僧道痕高深,所以能得常在那里打坐。
此去看来不远,我们也去走走.”
施利仁道:“这个所在,名为温柔乡,青去虽在眼前,走去须要绕道而行,却有好些路程。
大老官若要去,还要纳些工夫,费些脚步。幸有金银钱在身边,尚觉容易,我们且追随便了.”
转弯抹角,曲曲折折,不知不觉,那来时所见的这座浮屠,却在面前。此刻顺便,不免大家瞻玩一番。抬头看见一座门上面写着:“蚣门”两个大字。施利仁道:“此座门内却是佛家弟子。闻得从前有多少修行人在内,如今都成正果上了天去,一个也没有留存的了.”
转过去又有一门,见写着“鸦门”两字,施利仁道:“此座门内,是蓬莱仙岛,最好玩耍,你看门儿虽然堂堂开着,若手中没有金银钱,休想进去观望.”
钱百锡道:“我金银钱常在手中,尽可进去.”
钱百锡在前,施利仁、眭炎、冯世跟随,墨用绳落后。才跨进了此门,只见钱百锡手中这两个金银钱望空飞去,变做了一蓬青烟,缭绕空中,被风吹散,不知去向。各人连忙退出。墨用绳看不出烟头,茫然道:“那里来的这般气,是冷气呢,还是热气?”
施利仁道:“你烟也不识,是气?”
众人暗暗可惜这两个金银钱。钱百锡毫不在意,再转过去,又有一门,见写着“鳝门”两字,施利仁道:“此座门自来难开。若有人来开了,其中的鬼祟又是缠扰不休,故尔久远关闭.”
再转过去,又有一门,见写着“雁门”两字。施利仁道:“此座门内,闻有妖魔精怪,所以多用顽石砌住.”
原来这四座门内,乃是佛仙鬼怪。钱百锡不信,立在没笼头马上,扳去一块石头,望望里面,有何妖怪。施利仁看见,大吃一惊,说道:“完了,雁门穿了。待我替你来填好.”
正说之间,只见雁门中雁气直冲,迎人欲倒。施利仁掇了这块顽石,立在马上,双手端端整整用尽平生之力,填足雁门。那晓得惊动了上面的乱石,一齐落下。那时施利仁仰面望着,刚打落了两边的面肩骨,踅得高,跌得重。顷刻跌死在雁门口。钱百锡吩咐眭炎、冯世将他尸首焚此,两人奉命,遂架起柴薪,登时烧动,烟雾若天。他两人喜热,立在近火,一时失足,也跌在火内,和他一样火烧死了。
正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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