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大小

背景设置

加入书签 我的书签

九尾狐(清代长篇章回小说)第16页

阿金笑道:“我勿见得是冒充格,是我转来哉呀!快点醒醒罢,困勒榻浪要受寒格哩。”

宝玉听说,忙把眼睛揩了一揩,方始清醒,坐起身来,也笑道:“奴真真困昏勒里哉,还当是刚刚做梦来呀,阿要笑煞!啥弄到故歇辰光勒转介?害得奴等煞快,心焦得呒淘成。到底阿曾打听着嗄?”

阿金道:“我今朝忙仔一日天,证我且得坐一坐,定一定神,吃格一碗茶,难末细细能格告诉拨勒听。呒不啥实梗要紧格!”

宝玉道:“急惊风碰着格慢郎中,求卖啥关子哉,奴事后终重重谢阿好?”

阿金道:“格末听仔:我早晨起来,八点钟就出去,吃仔点点心,马上到各处去打听,才回头我勿晓得。我奔到仔吃饭辰光,碰着仔一个巷浪阿姊,拉我到俚屋里去,吃仔一顿饭。再到认得格案目搭去,落里晓得勿勒浪。我本想要转来,又恐怕说我勿道地,一时弄得我呒哪哼。忽然想着仔月山格搭……”阿金讲到其间,宝玉抢着说道:“月山搭是去勿得格!到底去呢去介?”

阿金道:“着急,听我说下去。我一走走到月山搭,细细一想,勿好当面去问俚,只好问俚笃格用人,谅来有点因头格。难末我走过去碰门。里向开出来,我认得是月山用人,我就假做式问俚:‘唔笃主人阿勒屋里?’俚说道:‘今朝是礼拜,上台去做日戏哉。’我便问俚:‘十三旦住勒啥场化?’俚就指指格边,说:‘也住勒间条弄里,隔得四家人家。’我细细教认清爽仔,要想走哉,俚倒拉牢仔问我,说:‘来看倪主人,阿有啥事体佬?’我只好瞎说两声(读生),说:‘我现在勿登勒胡家(读夹)里哉。我故歇从城里出来,路过间搭,格落望望唔笃主人家呀!既经勿勒屋里,我也勿进去哉,搭改日会罢。’我就此脱身转来,走到半路浪,吃力得呒淘成,亦碰着仔一个亲眷,拖我去吃茶,我借此歇仔一歇,所以转得晏仔点哉。”

宝玉道:“勿拨月山晓得,总算还好。倒是一样勿凑巧,夹忙头里,明朝夜里有客人摆酒,只好后日去请俚格哉。”

阿金道:“请末明朝去请,约末约俚后日阿好?”

宝玉道:“蛮好蛮好。诸事才托末哉。”

当夜别无书说。

到明日午餐时,宝玉起身,阿金已去请过,归来回覆说:“十三旦见仔格帖子,一口应承,准定明晚十一点钟赴约,决不放生格。”

宝玉满心欢喜,撇去愁烦。当日应酬马姓客人,开筵侑酒,却不是书中的关节,不须细叙。

单说下一天,宝玉浓妆艳抹,打扮时新,等候十三旦到来,畅叙欢情。惟日间尚是闷闷,只恨初夏昼长,太阳不肯下去,月亮不肯上来,仿佛度日如年。好容易挨至晚上。先命阿金端整了消夜酒菜,以备对酌谈心。自己用过夜膳,刻刻向钟上观看,晓得十三旦到此,必定在散戏之后,又交代阿金在楼下守候。看看敲过了十一点钟,宝玉心如火热,好像热石头上蚂蚁一般。正在盼望之际,忽闻阿金说话,一路上楼而来。扶梯上有两人脚步声音,谅必是心上人来了。起身向房门口探望,果然是阿金引着十三旦上楼,不好意思迎接,将身退缩,让他二人进房。阿金在前笑唤道:“格心浪人来格哉!”

宝玉老着脸,上前相见。彼此觌面,无非各道相思,并言爱慕。在下做到此间,只得粗枝大叶的表过,若细细的描摹起来,一回书也写不完。但妓女姘识戏子,已属秽亵不堪;倘再一一叙说,岂不污我这枝笔吗?其时我有一个朋友,向我驳道:“你既然怕污笔,该把这件事删去,才是正理呢!”

我答道:“那又不能。”

宝玉是姘戏子的鼻祖。上海这个风气,确是他一人作俑开出来的,故克享“九尾狐”的美名。我若曲为隐讳,则前集姘月山、月楼等事也可不载,然胡宝玉的淫贱怎能显得出呢?如此一想,却又不能不载。载而勿详,并非我做书的偷懒,谅看官们也原宥的。话休烦冗。

且说此时宝玉与十三旦两情爱悦,饮酒开怀,挑灯叙话。少停鸳鸯作对,蝴蝶成双,已遂于飞之愿,得聊并蒂之欢。有诗为证:

今宵狐兔喜相逢,共上巫山十二峰。

好梦难长嫌夜短,醒来空自两情浓。

一宵晚景已过,两人醒来,不觉日上三竿,钟敲十下。在枕上喁喁私语,无非是海誓山盟。但十三旦聪明伶俐,颇有深心,虽与宝玉交好,却有许多话儿不肯明言,因未知宝玉的情义,故仅用些柔媚工夫,试探他平日行为,可称得宝玉的敌手。此刻见时光不早,要紧起身去了。宝玉犹款款相留,十三旦道:“此间虽属不妨,究竟耳目众多,有客人往来的。倘把此事传扬开去,岂不有关你的声名吗?倒不如我晚上早些来罢。”

说毕,披着一件马甲,匆匆就走。宝玉见他已去,深赞他作事细心,远胜于月山、月楼。然与他们相识,终有一件不能满意。他们做戏子的,凭你怎样好,比不得从前郭绥之,由我做主,可以把他禁锢,同行同坐,同食同眠,日夜陪伴,寸步不离。如今十三旦要去做戏的,没有这等空闲,只好由他自去。幸而日间易过,或与阿金说笑,或到外边消遣,故也渐渐的知足了。但有一样不好,宝玉本性极淫,通宵不倦,比嫁杨四的时候欲念更炽。十三旦虽略通房术,那有不寐的精神?况他要保自己嗓子,不免始勤终惰。且见宝玉纵淫无度,一味呼精吸髓,全不将他人怜惜,可知是假情假义。故交好到一月以后,十三旦渐变初心,惟想到宝玉外面的宠待可算得十分优异:银钱送与我用,衣服做与我穿,又不忍一时断绝。正当踌躇莫决之际,接得京中一封书信,是那边戏园旧主人聘他回去,每月包银情愿照前加倍,且言:“某大老想念着你,千万不可推却,速速返京,至要至要。”

十三旦看了此信,细细想了一想:“我与宝玉相识,终无了局。倘长久迷恋着他,坏了唱戏的喉咙,那时进退维谷,如何是好?不若早些割绝为妙。”

打定主意,把信藏在身边,晚上仍到宝玉家来,见了宝玉,装出满面愁容,不言不语的坐着,低了头频频拭泪。宝玉见他这副模样,不知什么缘故,连忙问道:“日日来蛮快活格,啥落今朝实梗样式介?告诉拨奴听听看。”

十三旦也不回答,只叹了一口气。宝玉不解其意,又问道:“阿是拨别人欺瞒仔呢?还是奴有啥得罪仔呢啥?”

十三旦仍然不语,单把头摇了几摇,那眼泪已经滚了下来,真真越装越像。宝玉那里知晓?取出一块手帕,与他揩干了眼泪,说道:“说未勿说,叫奴哪哼猜出得嗄?”

十三旦又叹了一口气,方把京中来信情由细述一遍,又加上些利害紧要的话,是不能不去的意思。宝玉听至此,分明摘他的心肝,抢他宝贝,怎舍得放他回京?不禁呜呜咽咽的哭道:“要甩脱奴,奴是要跟牢格哉。也好写封信,回覆俚笃勿去格?”

十三旦道:“咳,那个开戏园的,我可以回覆他不去。只有爱我的几位大老,何等声势,我若说半个‘不’字,他一定差人下来,把我押解到那边;再不然,下一角关提文书,只说我有什么差处,那时坏了声名,还要出尽丑,丢尽脸,依旧与你分离,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吗?至于你要跟我进京,一来路程遥远,二来碍人耳目,我怎能担当得起?据我的意见,你捱过一年半载,如果想念我,你再来寻我也不迟。你道好吗?”

宝玉听他说得有理,且见那封书信,料难挽留,只得含泪复问道:“格末几时动身介?阿可以多住两日勒去嗄?”

十三旦道:“至迟不过四五天,定要走的。我明晚就不上台,一径到这里来,与你畅叙几日,以表我两人的情义。”

说罢,叹气不止。宝玉更是依依难舍,掩面娇啼。阿金在旁宽解道:“我劝唔笃勿实梗,格两日落得快活快活,况且下埭日脚长勒海来。俚作兴到上海,倪末作兴到北京,两家头仍旧碰头哉,哭俚作啥呢?还是吃仔半夜餐,早点困罢。”

十三旦道:“对吓对吓,我们吃些东西,是该睡了。”

宝玉听说,略展愁眉,应酬吃了些些,打发阿金出去,方才上床同睡,不须细述。

单表这几天工夫,转瞬之间已到第四日晚上,明天即是十三旦动身之期,宝玉整备酒筵,与十三旦饯行。十三旦虽系有心要撇开宝玉,然到此地位,见他依依话别,珠泪两行,未尝不黯然销魂。即嫌他贪淫无厌,究竟待我尚厚。动了这个念头,也不免留恋起来。正所谓:

花正开时分并蒂,藕虽断后尚连丝。

此时二人虽则分离,缘还未尽,后来尚有一段情节,且慢细表。

用过酒筵,仍然同入鸳衾,大有“未到晓钟犹是春,春宵一刻值千金”之慨。无如春风两度,早已旭日盈窗。欢情才毕,愁绪纷添。又在枕间话别一番,方各起身梳洗。吃过点心,见报时钟已鸣十一下了,十三旦遂与宝玉告别,无非说再图后会的话儿。宝玉掩泪相送,语不成声,直送至楼梯跟首,看那十三旦去了,犹是呆呆的立着。阿金道:“里向去罢,立勒浪痴哉!”

宝玉方转身进房。幸有阿金与他宽解,撺掇他坐马车游愚园,出外闲逛。一连几日,始渐渐的放下。只有到了晚间,终难消释。虽请几个替身来陪伴,远不及十三旦,不过聊以救急罢了。而且十三旦去后,不到三个月,身旁用的阿金也回乡下去嫁人,又少了一个知心着意的伴当,宝玉更觉闷闷,纵添用了一个大姐,叫做阿珠,也曾做过堂子,出过远门,是个能干的熟手,却终不如阿金的知心,故宝玉也想念着他。再者宝玉本年挥霍太多,开销愈大,在郭绥之、十三旦两人身上又费去不少,即生意极佳,也难弥补这亏空,所以到年终结算,宝玉已属外强中干。

那天偶与大姐阿珠闲话,因阿珠到过远外,问问他各处的景致,阿珠道:“我到过歇格末,是天津、汉口、杭州、广东四搭场化。景致末勿同,才是蛮好白相格。”

宝玉道:“别场化且慢讲,奴单问广东格珠江,阿曾去白相过介?”

阿珠道:“我说格好白相,就是格搭场化呀!江里格花船教多得来!”

宝玉道:“奴听见说广东顶富,到底阿有介事介?”

阿珠点点头,又把广东如何最富,珠江如何景致,细细讲了一回。听得宝玉津津有味。回想郭绥之也曾讲过,定不虚传,遂触动了远游之念。当日虽未决定,过了几天,又想起绥之说的话:广东有两个富商,叫做詹祖梅、尹选仁,是他的朋友,晓得我的名头,若然前去,一定来帮场面,就此张扬开去,可卜利收十倍,满载而归。想定主见,即与阿珠商议赴粤。阿珠竭力撺掇,担任各事。宝玉也不犹豫,取过历本一看,拣定二月十二,是个开日,出行大利。

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倏忽之间,将至动身吉期,即忙收拾行李、细软一切东西,装箱的装箱,打包的打包,其余粗笨物件,以及床、橱、台、凳等器具,唤家生店里来搬去,托他租与别人。又吩咐娘姨、相帮等人,除带去几个外,给资遣散,待回申后再行招用。调排停当,买好了轮船票,预定着两间房舱。专等到十二那一天,吃过午餐之后,宝玉先命带去的相帮押着行李,然后同大姐、娘姨等辈,一共五人,各坐着人力车,直到太古码头下船。正是:

沪渎烟花因削色,珠江风月忽添新。

欲知到粤后情形,请观下回详剖。

九尾狐

第十八回泛珠江珠娘齐减色居粤地粤客尽输财

且说胡宝玉束装赴粤,暂把三马路房屋退租,并不惊动姊妹行中,故无一人送行,独带着阿珠等用人,一径往太古码头。上了轮船,分住着两间房舱,尚不十分局促。惟宝玉初次渡海,那轮船开出了口,在洋面上疾驶,不免有些风浪,略经颠簸,觉得头晕欲呕。其他别无书说。

一路平安,约行了一星期,早到了广东码头。轮舟停泊,宝玉命人唤了一乘小轿,一行人就此上岸。幸而阿珠熟悉路径,指点一切,暂住在城外客寓之中,相离珠江沙面不远。因今日匆促间难寻房屋,只好且就住下。所有到寓闲文概行从略,以免累赘取厌。

且讲那爿客寓叫做广安栈,甚是宽畅,而且招待周到,房屋清洁,宝玉与阿珠住了一间,另有一小间让娘姨、相帮等住了,步齐停当。又过了一天,阿珠向宝玉说道:“我有几个认得格人,才登勒花船浪格,让(读酿)我明朝早晨头到格搭去寻着仔俚笃,难末倪搭起场子来,道阿好?”

宝玉道:“蛮好。奴还有一件事体勒里来。前头有位郭大少,说起歇两个人,一个叫詹祖梅,一个叫尹选仁,勿晓得俚格住处,不过常到花船浪白相格。奴托去打听打听看。打听着仔,倪搭场子就容易哉。”

阿珠道:“晓得晓得,包打听清爽末哉。”

所以一到来朝,阿珠就清早出外,赶紧办事去了。

及至宝玉午时起身,阿珠已经回来。宝玉急忙问道:“事体办得哪哼哉?格两个人阿曾打听着介?”

阿珠答道:“格末叫巧得来,一打听就着,半点心才费得,脚步亦省仔几化笃。”

宝玉道:“爽爽快快说出来,独是加盐加酱末好。”

阿珠道:“心急,来哉!说格两个人,就勒我认得格只船浪白相格,想阿巧呢勿巧?我就托俚笃去关照,拨仔俚两张格片子,代请仔一声,俚笃蛮起劲,马上差相帮笃去请哉。皆为听见仔来,晓得是上海顶红格硬牌子,格落一口应承,巴勿得搭认得,结交结交。晏歇点还要打轿子过来,请老人(读娘)家下船去白相。我已经代答应格哉。”

宝玉道:“奴勿认得俚笃,忽然到俚船浪去,阿要难为情煞介?”

阿珠道:“有啥格难为情?譬如出堂差末,也要到陌生场化去格。”

正当说着,栈中的茶房把午膳搬了上来。宝玉略略用些,便命阿珠等吃了。因广东的菜都是半生半熟,初到这里的,怎能吃得惯呢?宝玉等他们吃过,然后重施脂粉,再换衣裳,少停到花艇上去,也好显显自己的行头。阿珠在旁伏侍,又向宝玉说道:“方才我勒船浪,听俚笃格口风,要想搬到船浪去住,我敢同俚搭谈。到底格意思哪哼佬?”

宝玉听说,想了半晌,方摇摇头答道:“勿局格,一来奴登勿惯勒船浪,二来奴格脾气欢喜独排独桌,勿肯受别人格节制格。所以奴格意思,要想租一注房子住住,即使客人笃岸浪摆酒,奴就借俚笃船一用。日夜格开销才是奴出,以外再贴还点俚,勿知肯弗肯,替奴问问看末哉。”

阿珠道:“实梗样式,我看起来,终肯格哉。晏歇点我问呀。”

上一页详情 末页 下一页

离线缓存

整本离线下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