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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尾狐(清代长篇章回小说)第5页

杨四道:“这个不好有劳我兄的,待我托人去代做了罢。”

维忠道:“既如此,我好卸肩了。只是你叫那个代劳呢?”

杨四道:“我自有人,你见了自然晓得。”

说罢,携了维忠的手,一同走进书房。维忠与单、关等见面,彼此招呼,坐谈了一回。单、关二人本来是个篾片,巧言令色,无非一味的恭维,反把维忠听得肉麻起来。杨四在旁暗笑,停了一停,向维忠说道:“午后送亲之事,蒙单、关二兄允许,我想一客不烦二主,意欲再请二位代媒,到那边去领一领妆。”

说到其间,回转头来,又向单、关二人说道:“未知二位可肯赏脸吗?”

维忠也跟着说了两句仰恳话。单、关二人一听,觉得脸上飞金,连忙答应道:“当得当得。何必这样的客气?只要二位先生看得起我们,已极有荣光了。”

话未说完,即听挂钟上“当当”的连敲了九下,趋贤道:“只怕那边此刻要发妆了,我们早些去才是,四先生以为如何?”

杨四道:“有劳二位,容后酬谢。”

遂回头吩咐下人出去备轿,伺候二位老爷到女宅领妆。下人答应自去。单、关二人遂起身辞了杨四,匆匆出外上轿,径往黛玉那边去了,我且不表。

仍说杨四送毕,回进书房。维忠道:“方才二人在这里,听了他们的恭维,便忘了一件事,没有向四兄说。今天晚上,小弟独送一本戏,取其热闹热闹,望四兄不要推辞。”

杨四道:“我兄做了大媒,小弟尚未酬谢,反要破费我兄,实属抱歉之至。”

维忠道:“我们是至交,怎么说这样的话?况且丹桂的戏,叫他来做是极便当的事。”

杨四正要回答,即听外面连放了三个铳,鼓乐喧天,知是嫁妆发来了。走出去一看,果然见单、关二人领着进来,后面的嫁妆陆续搬到厅上,足足摆了一厅。杨四与单、关等相见,仍托他们照例点过了妆,运至新房摆设,我算一言表过。

再说那道喜的客人,相近午餐时候,先后都到。内中有几位,如梅道卿、黄芷泉、顾芸帆、李雨泉、吕桂全、胡士诚等,各带着一位校书到此。杨四一一应酬,又命丫鬟、仆妇陪着各校书到里边请坐,自有杨四的几个姬妾招待,与从前谦良家中仿佛,兹不复赘。

单说杨四因今日迎娶,在两点钟之前,必须早些备席,一俟席散,方好发轿,故立刻吩咐摆席。内外共有十余桌,杨四请众客入座,自己末席相陪,惟日间未能畅饮,大家饮过几巡,晓得将要发轿了,各要了饭吃,就此席散。一班客人仍回到两面书房中散坐,有的聚着闲谈;有的聚着碰和;有的横在那里吃烟;有的立在那里闲看,看那班执事人役,以及堂名、鼓手等人异常忙乱,伺候发轿。轿夫把花轿装好,向主人请过了示,即时六局随从人等都跟着花轿迎娶去了。还有单、关二人,要扮做送亲的,预先到那边等候,不表。

仍说杨四这边,自发轿后,约摸等了半个时辰,见送亲的先已来了,晓得新人将到。不一回,大门外面轰轰的放炮三声,和着那人声、锣声、鼓乐声,一霎时嘈嘈杂杂,闹成一片,看那执事人等已拥着花轿进门了。怎见得当时的热闹?有一篇短赞为证:

鼓乐喧天,锣声震地。伞盖摇红,扇旗耀翠。箫管齐鸣,笙簧并奏。灯球纷纷作对,衔牌密密成双。后拥前呼,顶马同跟马威武;左吆右喝,红帽同黑帽喧阗。正是:一霎堂前生喜气,三生石上缔良缘。

花轿一进了门,直抬到厅前停下,待傧相三请已毕,新人出轿,自有喜娘搀扶,立在毡单上,与杨四交天拜地,红绿相牵,双双送入洞房,竟与娶妻一般无二。所以姊妹行中各校书看了这等场面,人人称赞,个个羡慕,都说杨四多情,黛玉有福,胜于蔡家远甚。故后来金巧林背了蔡谦良,席卷私逃,另嫁一个贵介公子,居然做了官太太,当时的人不怪他薄情,反说他有见识,好比古时的红拂。至于黛玉则情形不同,杨四待他极厚,即如今番迎娶,已可概见;只为自己淫贱,结识戏子,弄出许多丑事,以致背杨四而走,毋怪被人唾骂,要送他一个“九尾狐”美号了。虽然黛玉嫁了杨四,苟能从一而终,白头到老,做了富家的太太,那有“胡宝玉”三字名称?既无“胡宝玉”三字,也不劳我做什么书了。即使我要做书,只好说林黛玉嫁人,做到嫁人之后,我也做不下了。那知他的事实,奇奇怪怪,偏偏都在后面方是胡宝玉的正文,以上的几回书,只算他的缘起罢了。这是未来先说。我且表过。

仍说现在杨四、黛玉进了洞房,一样挑方巾,坐床撒帐,诸多礼节,一件不缺,都称黛玉之意。其时各校书,如王逸卿、陆月舫、沈月春、李巧玲、吴莼香等一齐来到房中,与黛玉讲话。杨四当即退出,仍至外面,与众客周旋了一回。将近上灯时候,侯祥甫同着陆昭容来了。蔡谦良却是一人来的,并不与金巧林同来。杨四晓得谦良的意思,大约因巧林已嫁,不能与众校书比例,所以不带出来。其实今天是吃喜酒,一同到朋友人家,有什么要紧呢?可见谦良是个不通世务的人,除去贪花好色、饮酒吃烟之外,一毫不懂,翻有许多疑忌的心肠。若把他比起杨四来,真有霄壤之隔。

闲话少叙。此刻李三三也到,见过了杨四,又与维忠讲了几句话,自与昭容到里边请坐。维忠见三三进去,拉了杨四,走到大厅滴水檐前,看那戏台已经搭好,甚是宽阔,比谦良家里的天井要大出一倍来,即武戏亦可以做得。上面是五色天幔,地上铺着五彩洋毯,两边出将入相的戏房挂着大红绣花门帘,四面挂灯结彩,上上下下密密层层,照耀俨同白昼。虽不免急就一章,然在人家也算极好的了。维忠看过,向杨四说道:“那班角色,我交代他八点多钟就来。这里摆席,也须早一点儿,让众客多看几出,四兄以为好吗?”

杨四道:“甚好,甚好。”

说罢,一同入内。

维忠又要到新房中去看看,有几位客人亦都高兴,一哄而进。杨四只得陪着,上楼直至新房。幸而新房宽畅,尽可容留得众人。众人见新房里面收拾得金碧辉煌,光华夺目,仿佛是琼楼玉宇、月宫蕊阙一般。房中摆设的器具,不是紫檀定是红木,件件金装玉琢,样样锦簇花团,说不尽的豪华,写不尽的富丽,令人欣羡不置。黛玉坐在床沿,见杨四陪着众客进房,并不十分羞涩,与寻常新嫁娘不同,慢慢立起身来,低垂粉颈,微启朱唇,各叫应了一声,依旧坐下。众人看黛玉,更觉丰姿妩媚,对之魂销。忽见一个喜娘端着一盘茶放在台上,说道:“各位老爷笃请用茶。”

众人看那喜娘,不过二十余岁,颇有几分姿色,大家也不吃茶,就与他调笑起来,捏手捏脚,闹得不亦乐乐。正在这个时候,进来一个家人,向主人禀道:“戏园里的班子已到,厅上的酒席也摆好了。”

杨四问道:“里面待新人的酒席可曾端整了吗?”

家人答道:“早已停当,连堂名也在那里伺候了。”

杨四听了点点头。众客人也都听得,就此止住不闹。

杨四请众人出外坐席,众人应允,来至厅上。见丹桂里的班头向杨四打了一个千,问此刻可要开演了。杨四尚未回答,维忠先接口道:“你们拣着吉庆的戏先做起来,少停再点戏罢。”

班头诺诺退下。杨四即请众客入座。大家将要坐下。忽闻谦良开言道:“今天喝酒,必须有个特别法儿。我想里面待新人,新人坐在居中,我们外边也应该照这个样子待待新官人,请四兄居中坐着,我们在两边做陪客,各敬一个双杯,众位以为好不好?”

众人都拍手赞成,不管杨四肯不肯,拉他当中坐了。杨四明知谦良捉弄,要报那日劝酒的仇,不好去说穿他,只得说道:“我那里吃得下这许多?每人两杯,也有四十余杯,小弟断难从命的。”

幸亏旁边维忠、道卿打了圆场,说:“四十杯酒,慢慢的吃,尽管不妨。若叫他一时吃下,定要灌醉。不如先敬他四大杯,然后与他豁拳,再请他多吃几杯,岂不好吗?”

众人听说,也就依允。于是筛了四大杯酒,敬将上来。

杨四仗着自己酒量,咕嘟嘟一口喝完。众人也陪了两小杯,用了几样菜。见那戏也开台了,跳过加官,就做了一出七子八婿《满床笏》。演毕,班头上来,请主人与众客点戏。皆随意点了几出。惟谦良点了一出,是官怕老婆《浣花溪》,为因日前杨四在他家点的是《滚红灯》,故今日点这出戏,也算是报复的。杨四看过了一出戏,又与众人豁了一回拳,想起里边众校书都在那里陪待新人,此时谅已待毕,遂吩咐家人道:“你到里边,看新人如已待毕,即请众位先生们到外边来吃酒看戏罢。”

家人答应自去。

不一回,燕侣莺俦,花枝袅娜,姗姗然齐至厅上,即安排酒席在东边坐下。各校书见杨四坐在当中,与里面待新人差不多,都吃吃的好笑。李巧玲嘴快,说道:“外头亦勒里待新人,不过用倪勿着陪格。”

三三接嘴道:“格格新人好,吃起酒菜来,一点勿客气,比仔陪客才吃得多。”

杨四正在那里吃酒,听了这几句话,忍不住笑,把酒都喷了出来,引得众客同各校书哄堂大笑,笑一个不止。又因台上做那出《红鸾喜》刚做到结亲一段,新官人头颈里挂着一条红裤,算是披肩红绸的,又引众人笑了一阵。正在说笑之际,不提防一件黑物平空从外面直飞进来,望着杨四桌上落下,把一只汤炒碗打得粉碎,碗中的汤四面的溅开去。杨四与众人吓了一跳。正是:

且喜堂前添笑语,缘何席上起风潮?

究竟为着何事上面掉下这件东西,请观下回便知。

九尾狐

第七回行酒令名园联雅集调笑语绮席会群花

上回书中,正说杨四娶了黛玉,与一班贺客校书们在厅上饮酒看戏,热闹异常。忽然飞进一件黑物,不知是什么东西,照着杨四席上掉将下来,乒乓劈拍,把一只汤炒碗打得粉碎。那碗中的油汤虽四面溅将开去,却大半在杨四身上,将一件簇新的衣服油污了一大块。并且大家都吓了一跳,连旁边桌上的客人也立起来查问。及至众人定睛一看,说也可笑,原来是一只破靴。怎么会飞到席上呢?待我细细表明,也是一个笑话。

当时有个上菜的家人,手里端着一盘菜,在戏台边经过,刚正作一出好戏,他就偷看了几眼,忘其所以,把手中的盘一侧,将几样菜倒了出来,足有一半在地上。心里一慌,要想用手去拾,就把那只盘放在地上。不提防窜过一只狗,将盘里几碗整菜大嚼起来。他心里恨得极了,提起一只脚,照准那只狗狠狠踢去。那知脚上这只破靴又宽又大,一用了力。狗尚没有踢着,那只靴早已生了翅膀,直向里边飞了进去,可巧落在主人桌上,油污了主人的衣服,也是不吉利的预兆。杨四命人查问明白,即将上菜的家人唤进来,刚要骂他一顿,忽听旁边桌上又是豁琅琅的几响。杨四急回头一看,却是关武书、单趋贤二人。为因杨四那边一声响,吃了一惊,武书立将起来,回身观看,忘却手中有只酒杯,就在自己坐的椅子上一放,此刻晓得那边是只破靴作怪,不觉好笑,仍旧转身坐下,又忘记酒杯在椅上,这只杯儿怎禁得他屁股一压,自然一声响坐得粉碎了。趋贤与他并坐,见武书直立起来,侧身去看,那只大衣袖子在桌面上一带,又把自己的杯儿、超儿、碟儿都掉在地下,好一片清脆的声音,惹得众人拍手大笑。趋贤、武书颇有些不好意思,幸喜身上衣服还好,仅沾着些残酒罢了。惟杨四见此景象,心中怏怏不乐,也不把家人再骂,换过了一套衣服,仍与众客猜拳行令。

吃了一回酒,忽闻道卿开言道:“我们何不再叫几个局来助助兴呢?”

维忠道:“我看今日尽可不必,倒是看戏的好,有了锣鼓的声音,即使叫他们来,不过闷坐一回,劝几杯酒就算数了。不如过一天,我们聚几位朋友做一个公份,请四兄到味莼园畅叙,饮酒叫局,以补今天之不足。你道好吗?”

道卿道:“你的主意狠好,就照这样办法。”

杨四道:“极应该小弟做东,怎好又费众位公份?这是断断不敢当的。”

维忠道:“四兄素来爽快,怎么如今也变了呢?”

谦良和着说道:“一定是黛玉平日教他的。”

说得合席的人又笑将起来。那边李三三与李巧玲都说道:“唔笃快点笑哉,再笑笑末,只怕格只破靴又要飞进来哉。”

陆昭容也道:“刚刚格一只靴,只算得是汤炒;故歇如果再来一只,好当俚上大菜格哉。”

王逸卿道:“可惜上格菜,都是囫囵火腿,终要弄点别样间间口末好。”

这几句话,不但陆月舫、沈月春笑得前仰后合,连众客人也捧腹狂笑不止。惟维忠忍住了笑,说道:“这样的火腿,只好请屁股里吃酒的朋友当了下酒的菜罢。”

其时隔座一席,单趋贤正夹着一块火腿皮放到嘴里,听得维忠这一说,那里忍得住笑?把一块火腿皮直喷出来。维忠见了便道:“你是嘴,不是屁股,怎么这块火腿也咽不下去呢?”

说罢哈哈大笑。凭你趋贤、武书老脸,不免也红了一红。杨四恐他们老羞成怒,即把别话支开。此刻大菜俱已上齐,所点的戏也做过五六出,众人又打了一个通关。然后各各用饭,起身散席,已是一点钟了。维忠又说起公份,准定后天上午在味莼园设席,务期各位及众校书们到彼会齐,免得用帖子相请了。众人答应,于是向主人告辞,校书们亦然要去。杨四一一相送,不须细表。

再说那时戏已散场,家人们打扫停当,杨四即行来至新房,觉得身子疲倦异常,幸而明日不须回门,故今日忙了一天,就算完事。黛玉见杨四进房,起身相迎。杨四道:“今天你也辛苦了,我们早些睡罢。”

黛玉答应,即时卸妆已毕,把一班喜娘、看房、赠嫁等人一齐打发出去,方双双解衣上床,交颈而睡。一夜的颠鸾倒凤,旧好新婚,真令人难画难描。

直睡到日上三竿,始各披衣起身。杨四犹自呵欠连连,没有睡醒的样子,洗过了脸,吃了一盏参汤,坐在旁边,等候黛玉梳妆完毕,然后一同下楼。到了房厅下面,差一个看房的娘姨请大太太出来见礼。太太极其贤惠,并无半点妒心,果然从楼上下来。黛玉上前相见,跪了下去,大太太还了两礼,彼此以姐妹称呼。见礼已毕,仍各归房。黛玉至此,可谓称心已极。杨四在房中陪伴,寸步不离,说起明日午前众朋友在味莼园公份,我们须要早些去的,黛玉唯唯,当日并无书说。

到了来朝,两人梳洗停当。黛玉今日的打扮,不消说得,自然比往常不同:头上戴着全副头面,身上穿着绣花衣裙,浓妆艳抹,愈显得倾国倾城,如花如玉了。杨四命人唤了一部轿式马车,同黛玉上车而去,单带了一个娘姨。坐在车中,谈谈说说,看看马路上的景致,得意非凡。不一回,过了泥城桥,见前面有几部皮篷车,车上的人看不十分清楚,好像维忠同三三模样,却不好叫应他,谅必他们也陆续来了。及至到了味莼园门首,前后的车儿齐齐停下。杨四先跳下车,见前面车上下来的果真是维忠、三三,连忙招呼。还有一部车,是梅道卿与李巧玲的,不及叫应,已先进园去了。其时黛玉也下了车,与三三相见,携手同行,跟着杨四、维忠进了园门,并不十分曲折,两旁树木遮荫,都是经冬不凋的松柏,好得今日天气尚暖,不觉得寒风凛冽。一行人走进那所洋房,见梅道卿、李雨泉、胡士诚三人,与李巧玲、王逸卿、沈月春三校书先已来了,都坐在那里讲话。杨四即忙过去相见,道卿等早已起立,彼此拱一拱手,杨四先说道:“各位来得甚早,小弟来迟,实在抱歉得狠。”

道卿道:“我们都是至交,论什么迟早呢?况且今天我们公份,是专诚请四兄的,极应该早些来恭候。”

这几句话尚未说完,被维忠止住道:“不用说了,令人听得不耐烦。今天那个说客套话,少停喝起酒来,罚他二十大杯。”

道卿与杨四方才不说。大家坐下,李巧玲等四位校书却陪着黛玉聚谈。不一时,黄芷泉、顾芸帆、侯祥甫、吕桂全、蔡谦良、单趋贤、关武书等,与陆月舫、陆昭容、吴莼香各校书先后均到,都同杨四见过。维忠一看客已来齐,就向杨四说道:“我们趁早摆席罢,以便大家尽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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