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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舍自传(现代小说家、剧作家,原名舒庆春)第13页

见到了军官,凭他的谈吐与学识,自然不会被叉去帐外。

一来二去,他升到中校,差不多等于中国的旅长了。

战后,他拿了一笔不小的遣散费,回到伦敦,重整旧业,他又去教书。

为充实学识,还到过维也纳听弗洛依德的心理学。

后来就在牛津的补习学校教书。

这个学校是为工人们预备的,仿佛有点像国内的暑期学校,不过目的不在补习升学的功课。

作这种学校的教员,自然没有什么地位,可是实利上并不坏:一年只作半年的事,薪水也并不很低。

这个,大概是他的黄金“时代”。

以身份言,中校;以学识言,有著作;以生活言,有个清闲舒服的事情。

也正是在这个时候,他和一位美国女子发生了恋爱。

她出自名家,有硕士的学位,来伦敦游玩,遇上了他。

她的学识正好补足他的,她是学经济

的;他在补习学校演讲关于经济的问题,她就给他预备稿子。

他的夫人告了。

离婚案刚一提到法庭,补习学校便免了他的职。

这种案子在牛津与剑桥还是闹不得的!离婚案成立,他得到自由,但须按月供给夫人一些钱。

在我遇到他的时候,他正极狼狈。

自己没有事,除了夫妇的花消,还得供给原配。

幸而硕士找到了事,两份儿家都由她支持着。

他空有学问,找不到事。

可是两家的感情渐渐的改善,两位夫人见了面,他每月给第一位夫人送钱也

是亲自去,他的女儿也肯来找他。

这个,可救不了穷。

穷,他还很会花钱,作过几年军官,他挥霍惯了。

钱一到他手里便不会老实。

他爱买书,爱吸好

烟,有时候还得喝一盅。

我在东方学院见了他,他到那里学华语;不知他怎么弄到手里几镑钱,便出了这个主意。

见到我,他说彼此交换知识,我多教他些中文,他教我些英文,岂不甚好?为学习的方便,顶好是住在一处,假若我出房钱,他就供给我饭食。

我点了头,他便找了房。

艾支顿夫人真可怜。

她早晨起来,便得作好早饭。

吃完,她急忙去作工,拚命的追公共汽车;永远不等车站稳就跳上去,有时把腿碰得紫里蒿青。

五点下工,又得给我们作晚饭。

她的烹调本事不算高明,我俩一有点不爱吃的表示,她便立刻泪在眼眶里转。

有时候,艾支顿卖了一本旧书或一张画,手中摸着点钱,笑着请我们出去吃一顿。

有时候我看她太疲乏了,就请他俩吃顿中国饭。

在这种时节,她喜欢得像小孩子似的。

他的朋友多数和他的情形差不多。

我还记得几位:有一位是个年轻的工人,谈吐很好,可是时常失业,一点也不是他的错儿,怎奈工厂时开时闭。

他自然的是个社会主义者,每逢来看艾支顿,他俩便粗着脖子红着脸的争辩。

艾支顿也很有口才,不过与其说他是为政治主张而争辩,还不如说是为争辩而争辩。

还有一位小老头也常来,他顶可爱。

德文,意大利文,西班牙文,他都能读能写能讲,但是找不到事作;闲着没事,他只为一家磁砖厂吆喝买卖,拿一点扣头。

另一位老者,常上我们这一带来给人家擦玻璃,也是我们的朋友。

这个老头是位博士。

赶上我们在家,他便一边擦着玻璃,一边和我们讨论文学与哲学。

孔子的哲学,泰戈尔的诗,他都读过,不用说西方的作家了。

只提这么三位吧,在他们的身上使我感到工商资本主义的社会的崩溃与罪恶。

他们都有知识,有能力,可是被那个社会制度捆住了手,使他们抓不到面包。

成千论万的人是这样,而且有远不及他们三个的!找个事情真比登天还难!

艾支顿一直闲了三年。

我们那层楼的租约是三年为限。

住满了,房东要加租,我们就分离开,因为再找那样便宜和恰好够三个人住的房子,是大不容易的。

虽然不在一块儿住了,可是还时常见面。

艾支顿只要手里有够看电影的钱,便立刻打电话请我去看电影。

即使一个礼拜,他的手中彻底的空空如也,他也会约我到家里去吃一顿饭。

自然,我去的时候也老给他们买些东西。

这一点上,他不像普通的英国人,他好请朋友,也很坦然的接受朋友的约请与馈赠。

有许多地方,他都带出点浪漫劲儿,但他到底是个英国人,不能完全放弃绅士的气派。

直到我回国的时际,他才找到了事——在一家大书局里作顾问,荐举大陆上与美国的书籍,经书局核准,他再找人去翻译或——若是美国的书—

—出英国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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