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舍自传(现代小说家、剧作家,原名舒庆春)第59页
在战前它公公道道的值六角钱。
这是一顶很顽皮的帽子。
它没有一定的颜色,似灰非灰,似紫非紫,似赭非赭,在阳光下,它仿佛有点发红,在暗处又好似有点绿意。
我只能用“五光十色”去形容它,才略为近似。
它是呢帽,可是全无呢意。
我记得呢子是柔软的,这顶帽可是非常的坚硬,用指一弹,它噹噹的响。
这种不知何处制造的硬呢会把我的脑门儿勒出一道小沟,使我很不舒服;我须时时摘下帽来,教脑袋休息一下!
赶到淋了雨的时候,它就完全失去呢性,而变成铁筋洋灰了的。
因此,回到重庆以后,我就是能不戴它就不戴;一看见它我就有点害怕。
因为怕它,所以我在白象街茶馆与友摆龙门阵之际,我又买了一顶毛织的帽子。
这一顶的确是软的,软得可以折起来,我很高兴。
不幸,这高兴又是短命的。
只戴了半个钟头,我的头就好像发了火,痒得很。
原来它是用野牛毛织成的。
它使脑门热得出汗,而后用那很硬的毛儿刺那张开的毛孔!这不是戴帽,而是上刑!
把这顶野牛毛帽放下,我还是得戴那顶铁筋洋灰的呢帽。
经雨淋、汗沤、风吹、日晒,到了今年,这顶硬呢帽不但没有一定的颜色,也没有一定的样子了——可是永远不美观。
每逢戴上它,我就躲着镜子;我知道我一看见它就必有斯文扫地之感!
前几天,花了一百五十元把呢帽翻了一下。
它的颜色竟自有了固定的倾向,全体都发了红。
它的式样也因更硬了一些而暂时有了归宿,它的确有点帽子样儿了!它可是更硬了,不留神,帽沿碰在门上或硬东西上,硬碰硬,我的眼中就冒了火花!等着吧,等到抗战胜利的那天,我首先把它用剪子铰碎,看它还硬不硬!
昨天昨天一整天不快活。
老下雨,老下雨,把人心都好像要下湿了!有人来问往哪儿跑?答以:嘉陵江没有盖儿。
邻家聘女。
姑娘有二十
二三岁,不难看。
来了一顶轿子,她被人从屋中掏出来,放进轿中;轿夫抬起就走。
她大声的哭。
没有锣鼓。
轿子就那么哭着走了。
看罢,我想起幼时在鸟市上买鸟。
贩子从大笼中抓出鸟来,放在我的小笼中,鸟尖锐的叫。
黄狼夜间将花母鸡叼去。
今午,孩子们在山坡后把母鸡找到。
脖子上咬烂,别处都还好。
他们主张还炖一炖吃了。
我没拦阻他们。
乱世,鸡也该死两遭的!
头总是昏。
一友来,又问:“何以不去打补针?”我笑而不答,心中很生气。
正写稿子,友来。
我不好让他坐。
他不好意思坐下,又不好意思马上就走。
中国人总是过度的客气。
友人函告某人如何,某事如何,即答以:“大家肯把心眼放大一些,不因事情不尽合己意而即指为恶事,则人世纠纷可减半矣!”发信后,心中仍在不快。
长篇小说越写越不像话,而索短稿者且多,颇郁郁!晚间屋冷话少,又戒了烟,呆坐无聊,八时即睡。
这是值得记下来的
一天——没有一件痛快事!在这样的日子,连一句漂亮的话也写不出!为什么我们没有伟大的作品哪?哼,谁知道!
二、旧诗与贫血雾季又到,回教协会邀我和宋之的先生合写以回教为主题的话剧。
我们就写了《国家至上》。
这剧本,在重庆,成都,昆明,大理,香港,桂林,
兰州,恩施,都上演过。
它是抗战文艺中一个成功的作品。
因写这剧本,我结识了许多回教的
朋友。
有朋友,就不怕穷。
我穷,我的生活不安定,可是我并不寂寞。
二十九年冬,因赶写《面子问题》剧本,我开始患头晕。
生活苦了,
营养不足,又加上爱喝两怀酒,遂患贫血。
贫血遇上努力工作,就害头晕—
—一低头就天旋地转,只好静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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