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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舍自传(现代小说家、剧作家,原名舒庆春)第9页

看到了“五四”运动,我才懂得了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。

这运动使我看见了爱国主义的具体表现,明白了一些救亡图存的初步办法。

反封建使我体会到人的尊严,人不该作礼教的奴隶;反帝国主义使我感到中国人的尊严,中国人不该再作洋奴。

这两种认识就是我后来写作的基本思想与情感。

虽然我写的并不深刻,可是若没有“五四”运动给了我这点基本东西,我便什么也写不出了。

这点基本东西迫使我非写不可,也就是非把封建社会和帝国主义所给我的苦汁子吐出来不可!这就是我的灵感,一个献身文艺写作的灵感。

最后,“五四”运动也是个文艺运动。

白话已成为文学的工具。

这就打断了文人腕上的锁铐——文言。

不过,只运用白话并不能解决问题。

没有新思想,新感情,用白话也可以写出非常陈腐的东西。

新的心灵得到新的表现工具,才能产生内容与形式一致新颖的作品。

“五四”给了我一个新的心灵,也给了我一个新的文学语言。

到了“五四”运动时期,白话文学兴起,我不由得狂喜。

假若那时候,凡能写几个字的都想一跃而成为文学家,我就也是一个。

我开始偷偷的写小说。

我并没想去投稿,也没投过稿。

可是,用白话写,而且字句中间要放上新的标点符号,那是多么痛快有趣的事啊!

再有一百个吴梅村,也拦不住我去试写新东西!这文字解放(以白话代文言)的狂悦,在当时,使我与千千万万的青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,消耗了多少纸笔!

这种狂悦可并不一定使人搞清楚思想,反之,它倒许令人迷惘,伤感,沉醉在一种什么地方都是诗,而又不易捉摸到明朗的诗句的境界。

我就是那样。

我想象着月色可能是蓝的,石头是有感觉的,而又没有胆子把蓝月与活石写出来。

新诗既不能得心应手,有时候我就在深夜朗读《离骚》。

感谢“五四”,它叫我变成了作家,虽然不是怎么了不起的作家。

第二节小型的复活

“二十三,罗成关。

”二十三岁那一年的确是我的一关,几乎没有闯过去。

从生理上,心理上,和什么什么理上看,这句俗语确是个值得注意的警告。

据一位学病理学的朋友告诉我:从十八到二十五岁这一段,最应当注意抵抗肺痨。

事实上,不少人在二十三岁左右正忙着大学毕业考试,同时眼睛溜着毕业即失业那个鬼影儿;两气夹攻,身体上精神上都难悠悠自得,肺病自不会不乘虚而入。

放下大学生不提,一般的来说,过了二十一岁,自然要开始收起小孩子气而想变成个大人了;有好些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留下小胡子玩玩,过一两星期再剃了去,即是一证。

在这期间,事情得意呢,便免不得要尝尝一向认为是禁果的那些玩艺儿;既不再自居为小孩子,就该老声老气的干些老人们所玩的风流事儿了。

钱是自己挣的,不花出去岂不心中闹得慌。

吃烟喝酒,与穿上绸子裤褂,还都是小事;嫖嫖赌赌,才真够得上大人味儿。

要是事情不得意呢,抑郁牢骚,此其时也,亦能损及健康。

老实一点的人儿,即使事情得意,而又不肯瞎闹,也总会想到找个女郎,过过恋爱生活,虽然老实,到底年轻沉不住气,遇上以恋爱为游戏的女子,结婚是一堆痛苦,失恋便许自杀。

反之,天下有欠太平,顾不及来想自己,杀身成仁不甘落后,战场上的血多是这般人身上的。

可惜没有一套统计表来帮忙,我只好说就我个人的观察,这个“罗成关论”是可以立得住的。

就近取譬,我至少可以抬出自己作证,虽说不上什么“科学的”,但到底也不失“有这么一回”的价值。

二十三岁那年,我自己的事情,以报酬来讲,不算十分的坏。

每月我可以拿到一百多块钱。

十六七年前的一百块是可以当现在二百块用的;那时候还能花十五个小铜子就吃顿饱饭。

我记得:一份肉丝炒三个油撕火烧,一碗馄钝带沃两个鸡子,不过是十一二个铜子就可以开付;要是预备好十五枚作饭费,那就颇可以弄一壶白干儿喝喝了。

自然那时候的中交钞票是一块当作几角用的,而月月的薪水永远不能一次拿到,于是化整为零与化圆为角的办法使我往往须当一两票当才能过得去。

若是痛痛快快的发钱,而钱又是一律现洋,我想我或者早已成个“阔老”了。

无论怎么说吧,一百多圆的薪水总没教我遇到极大的困难;当了当再赎出来,正合“裕民富国”之道,我也就不悦不怨。

每逢拿到几成薪水,我便回家给母亲送一点钱去。

由家里出来,我总感到世界上非常的空寂,非掏出点钱去不能把自己快乐的与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发生关系。

于是我去看戏,逛公园,喝酒,买“大喜”烟吃。

因为看戏有了瘾,我更进一步去和友人们学几句,赶到酒酣耳热的时节,我也能喊两嗓子;好歹不管,喊喊总是痛快的。

酒量不大,而颇好喝,凑上二三知己,便要上几斤;喝到大家都舌短的时候,才正爱说话,说得爽快亲热,真露出点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的气概来。

这的确值得记住的。

喝醉归来,有时候把钱包手绢一齐交给洋车夫给保存着,第二日醒过来,于伤心中仍略有豪放不羁之感。

一次,我正住在翊教寺一家公寓里。

好友卢嵩庵从柳泉居运来一坛子“竹叶青”。

又约来两位朋友——内中有一位是不会喝的——大家就抄起茶碗来。

坛子虽大,架不住茶碗一个劲进攻;月亮还没上来,坛子已空。

干什么去呢?打牌玩吧。

各拿出铜元百枚,约合大洋七角多,因这是古时候的事了。

第一把牌将立起来,不晓得——至今还不晓得——我怎么上了床。

牌必是没打成,因为我一睁眼已经红日东升了。

也学会了打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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