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舍自传(现代小说家、剧作家,原名舒庆春)第21页
对于文学,他们也爱最新的,自己也办文艺刊物的,他们对先生们不大有礼貌,可不是故意的;他们爽直。
先生们若能和他们以诚相见,他们便很听话。
可惜有的先生爱耍些小花样!学生们不奢华。
一身白衣便解决了衣的问题;穿西服受洋罪的倒是先生们,因为先生们多是江浙与华北的人,多少习染了上海的派头儿。
吃也简单,除了爱吃刨冰,他们并不多花钱。
天气使衣食住都简单化了。
以住说吧,有个床,有条毯子,便可以过去。
没毯子,盖点报纸,其实也可以将就。
再有个自来水管,作冲凉之用,便万事亨通。
还有呢,社会是个工商社会,大家不讲究穿,不讲究排场,也不讲究什么作诗买书,所以学生自然能俭朴。
从一方面说,这个地方没有上海或北平那样的文化;从另一方面说,它也没有酸味的文化病。
此地不能产生《儒林外史》。
自然,大烟窑子等是有的,可是学生还不至于干这些事儿。
倒是由内地来的先生们觉得苦闷,没有社会。
事业都在广东福建人手里,当教员的没有地位,也打不进广东或福建人的圈里去。
教员似乎是一些高等工人,雇来的;出钱办学的人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里。
玩的地方也没有,除了电影,没有可看的。
所以住到三个月,我就有点厌烦了。
别人也这么说。
还拿天气说吧,老那么好,老那么好,没有变化,没有春夏秋冬,这就使人生厌。
况且别的事儿也是死板板的没变化呢。
学生们爱玩球,爱音乐,倒能有事可作。
先生们在休息的时候,只能弄
点汽水闲谈。
我开始写《小坡的生日》。
三、《小坡的生日》
本来我想写部以南洋为背景的小说。
我要表扬中国人开发南洋的功绩:树是我们栽的,田是我们垦的,房是我们盖的,路是我们修的,矿是我们开的。
都是我们作的。
毒蛇猛兽,荒林恶瘴,我们都不怕。
我们赤手空拳打出一座南洋来。
我要写这个。
我们伟大。
是的,现在西洋人立在我们头上。
可是,事业还仗着我们。
我们在西人之下,其他民族之上。
假如南洋是个糖烧饼,我们是那个糖馅。
我们可上可下。
自要努力使劲,我们只有往上,不会退下。
没有了我们,便没有了南洋,这是事实,自自然然的事实。
马来人什么也不干,只会懒。
印度人也干不过我们。
西洋人住上三四年就得回家休息,不然便支持不住。
干活是我们,作买卖是我们,行医当律师也是我们。
住十年,百年,一千年,都可以,什么样的天气我们也受得住,什么样的苦我们也能吃,什么样的工作我们有能力去干。
说手有手,说脑子有脑子。
我要写这么一本小说。
这不是英雄崇拜,而是民族崇拜。
所谓民族崇拜,不是说某某先生会穿西装,讲外国话,和懂得怎样给太太提着小伞。
我是要说这几百年来,光脚到南洋的那些真正好汉。
没钱,没国家保护,什么也没有。
硬去干,而且真干出玩艺来。
我要写这些真正的中国人,真有劲的中国人。
中国是他们的,南洋也是他们的。
那些会提小伞的先生们,屁!连我也算在里面。
可是,我写不出。
打算写,得到各处去游历。
我没钱,没工夫。
广东话,福建话,马来话,我都不会。
不懂的事还很多很多。
不敢动笔。
黄曼士先生没事就带我去看各种事儿,为是供给我点材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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