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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舍自传(现代小说家、剧作家,原名舒庆春)第38页

说真的,青岛确是过于安静了。

可是,只要熬过一两个月,习惯了,可也就舍不得它了。

按说,我既爱安静,而又能在这极安静的地方写点东西,岂不是很抖的事吗?唉(必得先叹一口气)!都好哇,就是写文章吃不了饭啊!

我的身体不算很强,多写字总不能算是对我有益处的事。

但是,我不在乎,多活几年,少活几年,有什么关系呢?死,我不怕;死不了而天天吃个半饱,远不如死了呢。

我爱写作,可就是得挨饿,怎办呢?连版税带稿费,一共还不抵教书的收入的一半,而青岛的生活程度又是那么高,买葱要论一分钱的,坐车起码是一毛钱!怎样活下去呢?

常常接到青年朋友们的著作,教我给看,改;如有可能,给介绍到各杂志上去。

每接到一份,我就要落泪,我没有工夫给详细的改,但是总抓着工夫给看一遍,尽我所能见到的给批注一下,客气的给寄回去。

有好一点的呢。

我当然找个相当的刊物,给介绍一下;选用与否,我不能管,尽到我的心算了。

这点义务工作,不算什么;我要落泪,因为这些青年们都是想要指着投稿吃饭的呀!——这里没有饭吃!

六、芦沟桥事变

芦沟桥事变初起,我还在青岛,正赶写两部长篇小说。

①两部长篇小说:一为《病夫》,给《宇宙风》连载用;一为《小人物

自述》,为天津《方舟》写,亦连载。

这两部东西都定好在九月中登载出,作为“长篇连载”,足一年之用。

七月底,平津失陷,两篇共得十万字,一篇三万,一篇七万。

再有十几万字,两篇就都完成了,我停了笔。

一个刊物,随平津失陷而停刊,自然用不着供给稿子;另一个却还在上海继续刊行,而且还直催预定货件。

可是,我不愿写下去。

初一下笔的时候,还没有战争的影子,作品内容也就没往这方面想。

及至战争已在眼前,心中的悲愤万难允许再编制“太平歌词”了。

街巷中喊卖号外,自午及夜半,而所载电讯,仅三言两语,至为恼人!一闻呼唤,小儿女争来扯手:“爸!号外!”平均每日写两千字,每因买号外打断思路。

至七月十五日,号外不可再见,往往步行七八里,遍索卖报童子而无所得;日侨尚在青,疑市府已禁号外,免生是非。

日人报纸则号外频发,且于铺户外揭贴,加以朱圈;消息均不利于我方。

我弱彼强,处处惭忍,有如是者!

老母尚在北平,久无信示;内人又病,心绪极劣。

时在青朋友纷纷送眷属至远方,每来辞行,必嘱早作离青之计;盖一旦有事,则敌舰定封锁海口,我方必拆毁胶济路,青岛成死地矣。

家在故乡,已无可归,内人身重,又难行旅,乃力自镇定,以写作摈扰,文字之劣,在意料中。

自十五至廿五,天热,消息沉闷,每深夜至友家听广播,全无收获。

归来,海寂天空,但闻远处犬吠,辄不成寐。

廿六日又有号外,廊坊有战事,友朋来辞行者倍于前。

写文过苦,乃强读杂书。

廿八号外,收复廊坊与丰台,不敢深信,但当随众欢笑。

廿九日消息恶转,号外又停。

卅一日送内人入医院。

在家看管儿女;客来数起,均谓大难将临。

是日仍勉强写二千字给《民众日报》。

八月一日得小女,大小俱平安。

久旱,饮水每断,忽得大雨,即以“雨”名女——原拟名“乱”,妻嫌过于现实。

电平报告老人;复访友人,告以妻小无恙;夜间又写千字。

次日,携儿女往视妈妈与小妹,路过旅行社,购车票者列阵,约数百人。

四日,李友入京,良乡有战事;此地大风,海水激卷,马路成河。

乘帆船逃难者,多沉溺。

每午,待儿女睡去,即往医院探视;街上卖布小贩已绝,车马群趋码头与车站;偶遇迁逃友人,匆匆数语即别,至为难堪。

九日,《民众日报》停刊,末一号仍载有我小文一篇。

王剑三以七号携眷去沪,臧克家、杨枫、孟超诸友,亦均有南下之意。

我无法走。

十一日,妻出院,实之自沪来电,促南下。

商之内人,她决定不动。

以常识判断,青岛日人产业值数万万,必不敢立时暴动,我方军队虽少,破坏计划则早已筹妥。

是家小尚可暂留,俟雨满月后再定去向,至于我自己,市中报纸既已停刊,我无用武之地,救亡工作复无详妥计划,亦无人参加,不如南下,或能有些用处。

遂收拾书籍,藏于他处,即电亢德,准备南下。

十二日,已去托友买船票,得亢德复电:“沪紧缓来”,南去之计既不能行,乃决去济南。

前月已与齐大约定,秋初开学,任国文系课两门,故决先去,以便在校内找房,再接家小。

别时,小女啼泣甚悲,妻亦落泪。

十三早到济,沪战发。

心极不安:沪战突然爆发,青岛或亦难免风波,家中无男人,若遭遇事变??果然,十四日敌陆战队上岸。

急电至友,送眷来济。

妻小以十五日晨来,车上至为拥挤。

下车后,大雨;妻疲极,急送入医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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